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致青春那些中学读过的课本文章精选—《家乡》鲁迅

发布时间:2023-05-26 00:16   浏览次数:次   作者:168体育登录
本文摘要:我冒着严寒,回到相隔二千余里,别了二十余年的家乡去。 时候既然是深冬;渐近家乡时,天气又阴晦了,凉风吹进船舱中,呜呜的响,从篷隙向外一望,苍黄的天底下,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,没有一些活气。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。 阿!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家乡? 我所记得的家乡全不如此。我的家乡好得多了。 但要我记起他的漂亮,说出他的佳处来,却又没有影像,没有言辞了。好像也就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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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冒着严寒,回到相隔二千余里,别了二十余年的家乡去。  时候既然是深冬;渐近家乡时,天气又阴晦了,凉风吹进船舱中,呜呜的响,从篷隙向外一望,苍黄的天底下,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,没有一些活气。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。

  阿!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家乡?  我所记得的家乡全不如此。我的家乡好得多了。

但要我记起他的漂亮,说出他的佳处来,却又没有影像,没有言辞了。好像也就如此。于是我自己解释说:家乡本也如此,——虽然没有进步,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,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而已,因为我这次回乡,本没有什么美意绪。 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。

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,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,交屋的期限,只在今年,所以必须赶在正月月朔以前,永别了熟识的老屋,而且远离了熟识的家乡,搬迁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。 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。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,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。几房的本家约莫已经搬走了,所以很寂静。

我到了自家的房外,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,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。  我的母亲很兴奋,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,教我坐下,歇息,品茗,且不谈搬迁的事。宏儿没有见过我,远远的劈面站着只是看。

 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迁的事。我说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,又买了几件家具,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,再去增添。母亲也说好,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,木器未便搬运的,也小半卖去了,只是收不起钱来。

  “你休息一两天,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,我们便可以走了。”母亲说。  “是的。

”  “另有闰土,他每到我家来时,总问起你,很想见你一回面。我已经将你抵家的约莫日期通知他,他也许就要来了。”  这时候,我的脑里突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: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,下面是海边的沙地,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,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,项带银圈,手捏一柄钢叉,向一匹猹努力的刺去,那猹却将身一扭,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。  这少年即是闰土。

我认识他时,也不外十多岁,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;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,家境也好,我正是一个少爷。那一年,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。

这祭祀,说是三十多年才气轮到一回,所以很郑重;正月里供祖像,供品许多,祭器很讲求,拜的人也许多,祭器也很要防偷去。我家只有一个忙月(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: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工;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;自己也种地,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人家做工的称忙月),忙不外来,他便对父亲说,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。  我的父亲允许了;我也很兴奋,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,而且知道他和我好像年龄,闰月生的,五行缺土,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。

他是能装弶捉小鸟雀的。  我于是日日盼愿新年,新年到,闰土也就到了。好容易到了年尾,有一日,母亲告诉我,闰土来了,我便飞跑的去看。

他正在厨房里,紫色的圆脸,头戴一顶小毡帽,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,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,怕他死去,所以在神佛眼前许下愿心,用圈子将他套住了。他见人很怕羞,只是不怕我,没有旁人的时候,便和我说话,于是不到半日,我们便熟识了。

 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,只记得闰土很兴奋,说是上城之后,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工具。  第二日,我便要他捕鸟。他说:  “这不能。

须大雪下了才好。我们沙地上,下了雪,我扫出一块空隙来,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,撒下秕谷,看鸟雀来吃时,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,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。

什么都有:稻鸡,角鸡,鹁鸪,蓝背……”  我于是又很盼愿下雪。  闰土又对我说:  “现在太冷,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。我们日里到海边检贝壳去,红的绿的都有,鬼见怕也有,观音手也有。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,你也去。

”  “管贼吗?”  “不是。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,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。要管的是獾猪,刺猬,猹。月亮底下,你听,啦啦的响了,猹在咬瓜了。

你便捏了胡叉,轻轻地走去……” 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工具——即是现在也没有知道——只是无端的以为状如小狗而很凶猛。  “他不咬人么?”  “有胡叉呢。

走到了,瞥见猹了,你便刺。这畜生很伶俐,倒向你奔来,反从胯下窜了。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……” 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: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;西瓜有这样危险的履历,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店里出卖而已。  “我们沙地里,潮汛要来的时候,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,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……”  阿!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,都是我往常的朋侪所不知道的。

他们不知道一些事,闰土在海边时,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瞥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。  惋惜正月已往了,闰土须回家里去,我急得大哭,他也躲到厨房里,哭着不愿出门,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。他厥后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悦目的鸟毛,我也曾送他一两次工具,但今后没有再晤面。  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,我这儿时的影象,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,似乎看到了我的漂亮的家乡了。

我应声说:  “这好极!他,——怎样?……”  “他?……他境况也很不如意……"母亲说着,便向房外看,"这些人又来了。说是买木器,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,我得去看看。

”  母亲站起身,出去了。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。我便招宏儿走近眼前,和他闲话:问他可会写字,可愿意出门。  “我们坐火车去么?”  “我们坐火车去。

”  “船呢?”  “先坐船,……”  “哈!这容貌了!胡子这么长了!”一种尖锐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。  我吃了一吓,赶忙抬起头,却见一个凸颧骨,薄嘴唇,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眼前,两手搭在髀间,没有系裙,张着两脚,正像一个绘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。  我愕然了。

  “不认识了么?我还抱过你咧!”  我愈加愕然了。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,从旁说:  “他多年出门,统忘却了。

你该记得罢,”便向着我说,“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,……开豆腐店的。”  哦,我记得了。我孩子时候,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,人都叫伊“豆腐西施”。可是擦着白粉,颧骨没有这么高,嘴唇也没有这么薄,而且终日坐着,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。

那时人说:因为伊,这豆腐店的买卖很是好。但这约莫因为年事的关系,我却并未蒙着一毫作用,所以竟完全忘却了。然而圆规很不平,显出鄙夷的神色,好像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,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似的,冷笑说:  “忘了?这真是朱紫眼高……”  “那有这事……我……”我惊骇着,站起来说。

  “那么,我对你说。迅哥儿,你阔了,搬动又粗笨,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,让我拿去罢。我们小户人家,用得着。”  “我并没有阔哩。

我须卖了这些,再去……”  “阿呀呀,你放了道台了,还说不阔?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;出门即是八抬的大轿,还说不阔?吓,什么都瞒不外我。” 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,便闭了口,默默的站着。  “阿呀阿呀,真是愈有钱,便愈是一绝不肯放松,愈是一绝不肯放松,便愈有钱……”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,一面絮絮的说,逐步向外走,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,出去了。  今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会见我。

我一面应酬,偷空便收拾些行李,这样的过了三四天。 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,我吃过午饭,坐着品茗,以为外面有人进来了,便转头去看。我看时,不由的很是出惊,慌忙站起身,迎着走去。

  这来的即是闰土。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,但又不是我这影象上的闰土了。他身材增加了一倍;先前的紫色的圆脸,已经变作灰黄,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;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,周围都肿得通红,这我知道,在海边种地的人,终日吹着海风,大略是这样的。

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,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,满身瑟索着;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,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,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,像是松树皮了。  我这时很兴奋,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,只是说:  “阿!闰土哥,——你来了?……” 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,想要连珠一般涌出:角鸡,跳鱼儿,贝壳,猹,……但又总以为被什么挡着似的,单在脑内里盘旋,吐不出口外去。

  他站住了,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;动着嘴唇,却没有作声。他的态度终于敬重起来了,明白的叫道:  “老爷!……” 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;我就知道,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。我也说不出话。  他回过头去说,“水生,给老爷叩首。

”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,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,只是黄瘦些,颈子上没有银圈而已。“这是第五个孩子,没有见过世面,躲躲闪闪……” 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,他们约莫也听到了声音。

  “老太太。信是早收到了。我实在喜欢的不得了,知道老爷回来……”闰土说。  “阿,你怎的这样客套起来。

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谓么?还是照旧:迅哥儿。”母亲兴奋的说。

  “阿呀,老太太真是……这成什么规则。那时是孩子,不懂事……”闰土说着,又叫水生上来打拱,那孩子却含羞,牢牢的只贴在他背后。  “他就是水生?第五个?都是生人,怕生也难怪的;还是宏儿和他去走走。

”母亲说。  宏儿听得这话,便来招水生,水生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。母亲叫闰土坐,他迟疑了一回,终于就了坐,将长烟管靠在桌旁,递过纸包来,说:  “冬天没有什么工具了。

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,请老爷……”  我问问他的境况。他只是摇头。  “很是难。

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助了,却总是吃不够……又不太平……什么地方都要钱,没有划定……收成又坏。种出工具来,挑去卖,总要捐几回钱,折了本;不去卖,又只能烂掉……”  他只是摇头;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,却全然不动,好像石像一般。

他约莫只是以为苦,却又形容不出,缄默沉静了片时,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。  母亲问他,知道他的家里事务忙,明天便得回去;又没有吃过午饭,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。

  他出去了;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境况:多子,饥荒,苛税,兵,匪,官,绅,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。母亲对我说,通常不必搬走的工具,尽可以送他,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。

  下午,他拣好了几件工具:两条长桌,四个椅子,一副香炉和烛台,一杆抬秤。他又要所有的草灰(我们这里煮饭是烧稻草的,那灰,可以做沙地的肥料),待我们启程的时候,他用船来载去。

  夜间,我们又谈些闲天,都是无关紧要的话;第二天早晨,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。  又过了九日,是我们启程的日期。闰土早晨便到了,水生没有同来,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管船只。

我们终日很忙碌,再没有谈天的光阴。来客也不少,有送行的,有拿工具的,有送行兼拿工具的。待到薄暮我们上船的时候,这老屋里的所有破旧巨细粗细工具,已经一扫而空了。

  我们的船向前走,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,都装成了深黛颜色,连着退向船后梢去。 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,同看外面模糊的风物,他突然问道:  “大伯!我们什么时候回来?”  “回来?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。

”  “可是,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……”他睁着大的黑眼睛,痴痴的想。  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,于是又提起闰土来。

母亲说,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,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,本是逐日必到的,前天伊在灰堆里,掏出十多个碗碟来,议论之后,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,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,一齐搬回家里去;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,自己很以为功,便拿了那狗气杀(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,木盘上面有着栅栏,内盛食料,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,狗却不能,只能看着气死),飞也似的跑了,亏伊装着这么高底的小脚,竟跑得这样快。  老屋离我愈远了;家乡的山水也都徐徐远离了我,但我却并不感应怎样的迷恋。

我只以为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,将我隔成孤身,使我很是气闷;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,我原来十分清楚,现在却忽地模糊了,又使我很是的悲伤。 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。  我躺着,听船底潺潺的水声,知道我在走我的路。

我想:我竟与闰土阻遏到这田地了,但我们的子弟还是一气,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。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,又大家隔膜起来……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,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,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,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。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,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。

  我想到希望,突然畏惧起来了。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,我还暗地里笑他,以为他总是崇敬偶像,什么时候都不忘却。

现在我所谓希望,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?只是他的愿望切近,我的愿望茫远而已。  我在朦胧中,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,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。

我想:希望是本无所谓有,无所谓无的。这正如地上的路;其实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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